《鹤归春色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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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春迟望着熟悉却又陌生的丞相,突然之间觉得他脸上的那抹笑无比刺眼。
这里没有旁人,她也没有掩饰自己那激烈的情绪,上前走了几步。
不过短短几日,他挺直硬朗的脊背已然弯曲。
日光照进狱牢,却无法普照到每一个角落,
丞相看着她逐渐泛红的眼眸,心中涌起了无尽的疼惜,
看着她就好像想到了自己从前那个天姿卓越的徒弟,
那个从前颇负盛名的前朝皇太女殿下。
只可惜,世事无常,沧海桑田。
“这样的下场,其实老臣早早便预料到了,杨家下马,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。”
杨晓凄惨一笑,那张年迈的脸上满是对帝王的失望,也有对自己既知命运的绝望,
“杨家被先帝捧得太高了,是皇后的母家,也是太子的登位助手。朝堂中的众臣或忌惮、或眼馋,都是人之常情。”
听到这话,顾春迟在一瞬间愣了神,
“所以……你并没有和前朝遗民通信?你是被薛阳陷害的,对吗?”
听到她这话,杨晓微微一滞,却是低着头垂眸,
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。
前朝遗民……
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的忠心又算得了什么。
可他分明曾经也是大朝的旧臣,
他也能算得上前朝遗民。
只是……
他忽然抬起头,脸上满是笑意,却有一丝倦怠,
“时至今日,老臣并不无辜,落得这个下场,我杨晓便认下了。只是……”
他忽而顿了顿,微微侧身,
视线落在那片光亮之处。
伴着那丝并不算很亮的光线,他隐约之间可以看到当年盛世的大朝,
以及大朝灭国时的腥风血雨、血流成河。
他看了许久,才回过身望着顾春迟那张和前朝国主有近七成相似的脸庞,
终究还是轻轻说道:
“这个王朝已然腐败,糜烂到骨子里,倘若你……”
倘若你知道自己的身份,可愿将这烂到骨子里的昭国颠覆,复兴大朝?
他还是怀念从前的大朝,
而非这个昭国。
可他终究没将那句话说出来,但他未说出口的话,顾春迟明白。
如此谋逆之话被他堂而皇之地说出口,他并不担忧。
左右谋逆这个罪名,对他而言并不无辜,
他也的的确确和前朝遗民与书信来往。
他看了看四周,低声说:
“倘若可以,老臣想请您保下松青的命……”
他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,可他实在没有办法。
他不能看到杨家的血脉在他手上断绝。
虽说自家孙儿和公主育有一子一女,可难保陛下能够容得下那两个有着杨家血脉的孩子。
“让他假死也好,老臣只求您……救他一命。”
杨晓忽而跪下,朝她叩首,低声说,
“老臣愿下辈子做牛做马,报答您的恩情。”
顾春迟看到这一幕,忽而无措,他是自己母亲的师父,更是自己的长辈,他怎能跪拜自己?
于是她上前一步将他扶起,
“我会保他一命,丞相宽心。”
哪怕丞相不求她,她也会救杨松青的。
不为了别人,只是为了萧南言。
“老臣叩谢……”
殿下。
谈话结束后,她走出那间关押着杨晓的狱牢,刚想走出去,
便听到有人唤她。
“帝师,可否帮罪臣捎去一封信……”
顾春迟循声望去,杨松青在隔壁囚牢中,隔着门低声唤她。
毫不犹豫便径直走到他跟前,
不,
是走到他所在的囚牢跟前。
却见他鬓发凌乱、衣衫褴褛地站在那方寸之地,眼眸低垂,嘴角露出一抹苦笑,一点都看不出从前翩翩贵公子的模样。
他那身如竹青的衣衫也沾染上了牢狱的泥土和灰尘,
混杂着些许鲜血,已然干涸。
看着那已经干涸的血迹,顾春迟知晓有人对他动刑了。
想必是那个高坐在皇位的人。
派人来上刑,无非是严刑逼供,想要让他认下谋逆、勾结前朝的罪名,
以全自己英明之名。
为何不对丞相用刑?
呵,丞相年迈,可承担不了这重刑,
倘若一个不小心,人被打死。
纵使是皇帝,也无法给朝臣交代,更无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。
为了彰显自己宽容的形象,彰显自己是一代明君,
那萧尘的行为,
还真是虚伪的可笑。
越靠近他,她便能闻到这空气中夹杂的糜烂酸臭的味道。
可却一时也无法分清,
这种腐朽的味道,
是他身上伤口腐烂的,还是这地牢诏狱中本身便有的。
她盯着他看了许久,才开口问道:
“驸马是想要给南宜公主捎去一封家书吗?”
听到这声称呼,他微微一滞,笑容苦涩,
声音带了些许讥讽:
“罪臣不敢当大人的这声驸马……”
他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,
怕是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。
顾春迟皱着眉,大概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番话。
杨松青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,通过狱门递给她,
她带着疑惑伸手接过,却发现那是一封和离书。
他身上污浊不堪,可这封书信却被他保护的很好,干干净净,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沾到。
顾春迟眸子微颤,声音暗哑:
“你……要和南言姐姐和离?”
杨松青却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,这件事,他好像并没有选择的余地。
杨家遭遇此难,是帝王忌惮,是君主疑心。
可她的人生不该如此。
她是公主、是金枝玉叶、是……
他心悦之人。
因为担心她受杨家的牵连,也为了还她自由,
于是他写下了那份和离书。
万幸的是,宫中的娘娘也巴不得他们二人和离,
于是在宫中娘娘的威逼利诱下,也在他自己的心甘情愿下,
这封和离书,来的顺理成章。
见他低头,沉默不语。
顾春迟低着头,看着手上的那封干干净净的和离书哑然失笑。
即便是他不愿意承认,她也知道,
这并非是他不爱她的证明,
反而却是他爱惨了她的证明。
因为爱她,所以不愿牵连到她;
因为爱她,所以想给她自由;
因为爱她,所以希望她平安顺遂。
可是,爱究竟是什么?
爱是占有,还是放手?
顾春迟并不明白,可她知道,杨松青从不是虚与委蛇、惺惺作态之人。
从前的从前,她只从兄长口中听到他的名讳,
可却能感受到,
每每提起他,兄长眼中都是得逢知己的赞赏。
“我知道了,你放心吧,我会亲手交给她。”
诏狱太黑太暗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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